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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长忠:​新疆魔域探险记

魔鬼之域位于新疆克拉玛依,据说现在已成了4A级景区,是人们探险旅游的胜地。不过,我去的时候,那里还是荒无人烟,静悄悄的,像一片“未开垦的处女地”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旅游是一件奢侈的事情,更别说探险了。

大概是在1984年,一位尊者要到新疆做地质考察,邀我同行,同时特意提醒说:这是一次探险之旅,充满各种未知,可有胆量否?那位尊者是一位老地质队员,经历颇为坎坷,出身名门,其父兄均为名校教授,他本人于抗日战争参加西南战地服务团,建国后考入东北地质学院,57年被打成右派,劳教数年,20多年后平反时鬓已如霜,依然脚步匆匆,四处行走,呕心沥血,发表论文,出版专著,忙得不亦乐乎。办完退休手续,远在新疆的同学邀他去考察雅丹地貌。说起新疆之旅,看到他溢于言表的兴奋,有些出乎我的预料,心里话,这可与我对他平时的了解简直是判若两人啊!

我与这位尊者,虽说同处一个单位,但并无业务交集,许是看我不时有“豆腐块”文字见诸报刊杂志,且喜欢读“闲书”,竟入了他的法眼,彼此结成忘年之交。许是多年的坎坷遭遇,也或是天性使然,尊者是个“闷葫芦”,寡言少语,表情木然。向他请教问题,当然大部分都是历史、哲学和文学方面的,他从不机锋外露,侃侃而谈,而是开列出书目,让我自己去找、去读、去体味。开列书目时常不加思考,却把书名、著者、译者、出版单位、初版年代写得一清二楚,待到读完推荐书目与他“交流”时,我说,他听。我说累了,他慢吞吞回一句:“回去再重点读读某一章某一节,诺,就在185页。”别忘了,他的专业可是搞地质的,而且还在“里面”呆了好多年!乖乖,他的内心就像深山里的一潭碧水,深不可测啊。

那时正年轻,对于探险有一种莫名的冲动,同时也想藉此管窥一下我这位“老朋友”神秘而丰富的内心世界,新疆之行自然是一拍即合,于是就来了个说走就走的探险之旅。

从克拉玛依去魔域有140多公里。据说,此处地形有鬼斧神工之险,气象有变幻莫测之功。当地牧民闻之色变,呼为魔鬼之域,谁也不敢轻易踏入这片夺命之地。

尊者的那位同学,我称之为A君,当然也是一位老地质队员,曾多次进入魔域进行实地考察。对于这些“据说”的传闻不置可否,只是笑着说“眼见为实,等到了那里,一切就都明了了。现在,我们要做的是多吃饭,多喝水。”此刻,我们一行人正在地质队食堂里吃早饭。

地质队员有几个职业性习惯,一是出门身背三件宝:罗盘、放大镜和地质锤;二是走路的步幅固定在0.75米,此乃职业习惯,是测量大地的“标尺”;三是早饭吃得特别多。虽然路上要带上几个干粮和一大桶水,那是为应急所备,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用的,一天的跋山涉水,全靠这顿早饭支撑。

吃饱喝足之后,我们便登车向魔域进发。

我们乘坐的是一辆地球物理探矿专用车,是用“解放”牌卡车改装的,类似于现在的小型集装箱,里面是仪器仪表和电缆,几把破旧的铁椅子,门后开,无窗,箱顶部有一活动式通风口。从驻地到魔域大约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。车厢内气闷而颠簸,外面的风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。尊者与A君正在眯着眼睛休息,我索性从包里拿出一些带有科普性质的资料,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起来。临时抱佛脚,好不容易来探险,总得事先做些功课啊。

我们要去考察的地方,地质学上叫做雅丹地貌。雅丹,一个很别致的名字,听起来像一个美丽的姑娘。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,瑞典探险家斯文.赫定来到位于亚洲腹地的新疆罗布泊探险旅行,问当地向导,“这一个个凸起陡峭而上部平缓的高地叫什么?”向导就用维吾尔语顺嘴回答“亚尔当”,意为陡峭的土丘。斯文.赫定的著作中采用了这个维吾尔语名称,当这些著作再译成中文时,“亚尔当”就被转译成为雅丹。雅丹,成了世界地理学上的通用术语,专指干燥地区河湖相沉积物所形成的地面,经风化、风蚀、间歇性流水冲刷作用,形成与定向平行,相间排列的风蚀土墩和风蚀凹地的地貌组合。我们今天要去的魔域叫乌尔禾,几亿年前这儿是一个巨大的湖泊,气候温暖湿润,湖畔碧草连天,乔木茂密,灌木丛生,水中生活着剑龙、翼龙等威猛动物。后来,由于地壳和气候的变动,这里成了一个干涸的湖盆,并被各种沉积物填满。后来,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大风把细粉沉积物吹走,而那些较为坚硬的沉积物则留了下来,并被逐渐塑造成了令人神往的雅丹地貌。

颠簸终于结束,目的地到了。

迫不及待地跳下车,想快一点目睹雅丹的芳容。但眼前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,荒芜、荒凉,广漠而寂静,肃穆而深沉,仿佛时空在倒退和凝固,继而又延伸和膨胀,一切一切如同好远好远,又如同好近好近。望着身后的第一个脚印,懵然间产生了一丝错觉,今夕是何夕,回到了洪荒岁月吗?这是在哪里,穿越到月球了吗?

按照来时的约定,我与尊者和A君形影不离,彼此不得离开视野范围,以免迷失方向。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。他们俩手拿地质锤和放大镜,沿着沟壑向纵深边走边看,并不时用地质锤敲击几下,专家看得是“道”:雅丹地貌形成的机理和年代,据此推测计算古地理古气候。外行所看到仅仅是“表象”,不过,这些表象就已经够令人震撼得了:那些干燥坚硬,鳞次栉比的土丘,有的突兀孤立,高大如柱、如干、如竹、如伞、如蘑菇,有的匍匐在地,似虎、似狮、似人、似犬、似骆驼;有的断续相连,像狰狞的魔鬼,如威严的城堡;更令人称奇的是那一道道平行排列的土丘,陡峭挺拔,延绵如带,相间分列,像一个庞大的舰队在待命出航。微风吹来,流沙金波粼粼,犹如一匹匹绸缎缓缓飘逸。置身其中,你不得不由衷感到有一种鬼斧神工的力量,创造了一种无以伦比的荒凉之美。

“我们休息一下吧”A君看了一下手表。

时间过得真快,不觉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。不过,由于处于不同的时区,内地与这里有两个小时的时差,太阳仍在正南方。气温很高,估计有30多摄氏度,躺在背阴处的流沙上,还是很舒适的。

A君是位颇为健谈的老人。他和我谈起了几次到雅丹地貌区探险考察的经历,比如,突然之间罗盘失灵,无法辨别方向,如同遇到“鬼打墙”;比如狂风呼啸,飞沙走石,无处躲避,差一点命丧流沙;比如刚刚热得汗流浃背,顷刻之间大雪飞舞。比如躺在荒漠休息,突感身下被什么东西“咯”着,扒开热热的沙土一看,竟是一具白森森的骷髅。最令人神往的是有一次,他亲眼目睹了“海市蜃楼”幻影。那是一个晴空的午间,天际白云变幻莫测,四周静寂无声,突然间,不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雪山,山脚下流水潺潺,雪松森然,碧绿的草滩一直铺向远方,成群的牛羊悠闲地边吃边走,放牧的姑娘身姿绰约,一队骆驼向大漠深处走去,仔细听来,那悠扬的驼铃声似乎萦绕在耳畔......

A君的讲述似乎漫不经心,但似乎又很动情。

我问A君和尊者:地质探险,危险随时降临,孤独相伴一生,默默无闻,少为外界知晓。一生乐此不疲,为何?

A君未及思索,脱口而出:情怀!

转眼望尊者,尊者无语,眸子凝视着远方,一颗水珠从眼角流出,在阳光照射下像晶莹的宝石。

情怀?!这是一个常挂在嘴巴、甚至被用烂的词汇,此时此刻却非同寻常,当然,年轻的我并未完全理解其中的内涵。而尊者眸子里流出的那串“宝石”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谜一般的想象空间。

按照日程,休息一会后,再向深处走一段就要返回,所谓的雅丹之旅就这样结束了,风和日丽,没有跌宕起伏的“探险”,心有不甘。

下午六点,当我们返回停车点时,司机师傅哭丧着脸说:“坏事了,也不知怎么回事,这台老爷车罢工了,就是打不着火。昨天我还专门检查了一遍,一切正常啊。”没办法,我们三人只好撅着屁股用力推车,以期借助下坡,使车子发动起来,但是,累得满头大汗,车子依然无声无息。A君拿出罗盘一看,说“不用费力气了,罗盘失灵了,这与地磁作用有关,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宿营了,等明天再看,说不定就没事了。”

作为老地质队员,A君和尊者经历过大风大浪,眼前这点事对他们来说可谓司空见惯。我则有些“窃喜”: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,有两位经历丰富的“老地质”,咱怕个啥哩!再说,在这雅丹地貌的腹地过夜,说不定有惊喜哩。

天渐渐黑了下来,气温也像过山车似的直线下降,好在我们带的有馒头有水,还有棉衣,不至于有饥寒交迫之困。

在车上补充了能量之后,我想下车活动活动,刚刚打开车门,突然从远处传来闷闷的炮声,接着近处也有一阵阵的爆炸声,惊悚的声音在回旋激荡着。A君说,不必害怕,这是一种“岩爆”现象,岩层在热胀冷缩作用下,发生爆裂。如果靠近,会有危险,在车上坐着听响,就当是“过年”的鞭炮吧。A君说得很轻松,但我仍有些紧张,“乒乒乓乓”的岩爆声断断续续,时紧时慢,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停歇下来。

刚想松口气,车外又传来“踢踏踢踏”的声响,就像是万马奔腾、山呼海啸的动静。“风来了”A君说:“一年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。这儿的风力可以到十二级,大漠中的鹅卵石能被大风吹得漫天飞舞。辛亏我们宿营车是铁皮包裹,可谓是铜墙铁壁,否则会被飞舞的鹅卵石砸得头破血流,甚至尸骨无存。”乖乖!想想就吓人。伴随着“轰轰隆隆”的风声,那些鹅卵石向宿营车砸来,从“砰砰”的声音判断,密如冰雹,车子在鹅卵石的砸击下,晃晃悠悠,噪声如雷,令人惊恐不安。

狂风暴石持续了很长时间,慢慢地安静下来。抬手看了一下夜光表,已经是深夜1点多了,心有余悸,仍然毫无睡意,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吧,我心想。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,尊者说,接下来还会有你意料不到的声音出现,注意不要错过哦!说着,他摸黑把车厢门打开一条缝。透过门缝往外看,阴云已经散去,月光皎洁,风仍在刮,但比刚才小了不少。能有什么声音呢?我只好支起耳朵静静地等待。不经意间,像是有人在喊,再细听,好似女人轻轻地啜泣,继而是“嘤嘤”的哭,先是一个在哭,接着好像是一大群在哭,哭声由远而近,又由近而远,飘飘然然,高低不一。幻觉吗?分明不是,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哪儿来的女人哭泣啊?A君笑着说:“当然不是女人的哭泣。雅丹地貌中,那些干燥的土墩上布满了孔窍,凌厉的风从其中穿过,就会发出这种悲悲戚戚的“哭喊”声。当地史志就有这样的记载“风穿其穴,钻其窍,顿使声闻于耳,忽而似千骑行进,忽而又两军对阵。声尖厉而音凄楚,似狼嚎狐悲,若妇泣婴惊,嘶厉如魑魅哀鸣,杂乱似魍魉相争。”尽管知道了哭声的“来历”,但还是感到分外惊悚。不过,奔波了一天,也很疲倦了,不知不觉间“迷迷糊糊”睡了过去。

等一觉醒来,已是黎明。尊者和A君要下车,我也连忙紧随其后。下得车来,一弯月牙高挂,朝雅丹地貌的剪影望去,活脱脱的一座城堡:有的像城墙,黑黢黢伸向远方;有的像城楼,高大威猛,楼堞分明;那些土墩像塔、像庙宇;街道纵横,犹如迷宫。回头再看看我们宿营的车厢,被昨夜大风中的鹅卵石砸得凹凸不平,成了“麻子脸”,真玄啊!

活动了一会,吃了昨天带来的馒头,准备返程,司机怀着忐忑上车,一打火,“哄”地一声,发动机竟然启动了,真邪门了!

从新疆返回的列车上,我与尊者相对而坐。一直萦绕的那个问题再次抛给他:您的知识储备深如桃花潭水,如今已是古稀之年,对探险旅行仍然如此执着,为什么?

尊者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,目无表情。

过了好大一会儿,他才开口,像潭水决堤般飞流直下!那低沉的声音犹如醍醐灌顶......

他说,探险,是我儿时的梦想,有一本书是欧洲探险家斯文赫定写的,叫《亚洲腹地旅行记》,曾让我发癫、发狂。这就是我当年选择报考地质学院的动力。可惜,命运多舛,无暇顾及......

他说,在劳教的岁月里,大脑一片荒凉,血液中涌动着儿时的情怀。感谢情怀,情怀是一种力量,一种强大无比的内置推动力量。大自然用它的鬼斧神工之力创造了美,而探险者用情怀的力量去发现美,我们称之为“美的历程”......

他说,探险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不了解他们两百年来的探险经历,就不容易体味西方文化中闯入、突破和征服的内在特质......

他说,探险家的事业并不是从哥伦布开始的。早在哥伦布向西航行的一千年前,中国的法显就已经完成了一项轰轰烈烈的壮举......

他说,法显旅行中所克服的困难并不比后来的探险家稍有逊色。他在穿越戈壁沙漠时记载:“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,遇则皆死,无一全者;上无飞鸟,下无走兽。遍望极目,欲求度处,则莫之所拟,惟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”这个记载与1500年后斯文赫定穿越戈壁时的记录何其相似......

他说,从法显到玄奘,再到郑和,探险旅行本是中国人不遑多让的......

他说,有意思是是,中国历史上的探险旅行,多半是带回知识与文化,改变了“自己”;而近代西方的探险旅行却是输出殖民与帝国,改变了“别人”......

他说,哥伦布已降的近代探险旅行,华人不与焉。世界高速前进的时代,我们瞠乎其后。西方的探险英雄、探险事迹波澜壮阔,我们徒然在这个“大行动”里成了静态的“被观看者”。无力超越去观看别人,又因为“被观看者”的地位,让我们在阅读那些“发现者”的描述文章时,并不感到舒适,他们所说的“荒蛮”有时候就是我们的家乡......

他说,现在,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启动,该轮到我们了,不,准确得说,该轮到你们这一代年轻人了!

他说,......

他说,.......

他说,我听,伴随着“铿锵铿锵”列车前进声,这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了几十年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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